红豆难自思
1
“哎哎，你听说了吗？南城西街那边来了个算命先生，据说算的很准。”
“有多准？江湖骗子的老一套而已吧。”
“豁，我给你说，那可真不是招摇撞骗的。他看着跟我儿子般大，嘴却能说的很。”
“哦？说来听听。”
“霍家大少爷一向不信鬼神，故意算了姻缘，想坑坑这个江湖骗子。你猜怎么着？那先生掐指一算，说霍大少爷桃花将落枝将断。”
“哈哈哈，果然是哄人的骗子，霍家大少爷要容貌有容貌，还是城中富贵，这人也真敢说。”
“你小心点，别老说人家骗子。你难道没听说吗？”
“听说什么？你别老卖关子啊。”
“霍府昨晚，不知何原因燃了场大火，霍大少爷被烧的面目全非，比咱镇上满脸麻子的王二还难看。霍府也被烧了一半，怕是……”
“我的乖乖，真的这么准？”
“那可不，所以说话一定要小心点……”
酒馆里坐着的青衣男子小酌着酒，眯起眼睛，听着前桌两人的对话。
他半倚在墙上，乌发被一条黑色发带高高束起，一身青衣，吊儿郎当的翘着腿，凤目微闭，又不住的来回转动眼珠。仿佛一只听到有趣事情的小狐狸。
他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清酒，酒杯置桌:“老板，结账。”
2
“劳烦先生，帮我算算这孩子的命缘可行？”中年男子领着一位孩童来到算命先生的摊子旁。
“我这个摊不算孩童。”算命先生摆弄着个罗盘，头都没抬。
“懂的懂的，钱不是问题。”男子连忙道。
先生这才抬起头，看了眼男人。
男子穿着看上去简朴，但细细看去，就能发现他衣服的刺绣和料子都是精美不凡。
年轻的先生笑了笑，道:“孩童我真的不会给看的，这位爷，如果我给您家孩子看了命缘，若是好，这孩子怕是会被娇惯纵容，那再好也会变得不好。若是反之，怕是也会和我算得相反，那我岂不是自砸招牌吗？”
中年男子听此言，若有所思。
片刻，他抱拳道:“谢先生。”
然后带着孩童离去。
中年男子给了孩子一点碎银，孩子兴高采烈的道了谢后，离去。
而他则左转右拐的来到一处客栈前，走了进去。
“大人，那算命相士的确有几分本事。”他低头汇报着。
“说来听听。”另一个声音慵懒的回应。
男子如实的一一汇报。
“哦？不错，不错。”躺在床上的男子玩弄着手中的酒杯，昏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。
正是那日酒馆里的男子。
“此次出宫，竟能遇到如此有趣之人，哈哈哈哈。”
他大笑，走下床，转头吩咐:“替我把采购的药品送进宫，顺便告诉皇兄一声，我想在宫外多留几天。”
下人们纷纷答是。
男子整理了下服饰，朝着铜镜一望。
镜中俊美的男子正笑着。
“算天下之命的人，也能算自己的命吗？”
他喃喃自语。
3
“于先生，收摊了啊。”一个农民打扮的人和他打着招呼。
“嗯，天色晚了。”于洱笑着转头回答。
“那明天可要帮我算算今年这粮食的收成如何。”
“不用算了，最近雨水充沛，我夜观天象，也无大旱大涝之灾。今年这地收成，我打包票绝对是近五年最好的。”
“哈哈哈，有于先生这话，我就放心了。”农民笑着与于洱告别后牵着牛离去。
于洱把算命的小摊捣鼓几下，竟变成了一个箱子背在身上。
他低着头，在心里细细的算着今天的进账。
今天进账和往常没几样，勉勉强强够自己一人吃饱。
“这位爷，您看路。”于洱突然侧过身，从旁边一个男子的身旁擦了过去。
刚才如果他在往前走一步，就得撞到那人身上。
“小师父，帮我算一命如何？”那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，反而开口道。
于洱猛的抬头，一副见了鬼的模样:“叶夜？？不是……叶御医，您怎么在这……”
“我还不能在这儿了？嗯？小师父。”后者玩味地眯起眼睛，抬手把算命先生的一缕乌发别在耳后。
“您何必如此，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，什么都不会，只能靠坑蒙拐骗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。”
少年相士很快稳定情绪，淡淡地说。
男子怔怔地，眼中似乎泛起某种情绪，像是脱群的小野兽。
许久，他叹了口气:“那你，再替我算一命吧……”
于洱听闻此言，长舒一口气，道:“您想算些什么？可别再是和在下的姻缘……”
“帮我算算官场吧，小师父。”他第一次没等眼前人说完，打断了他的话。
云悄悄的遮住了皓日，阴影从墙角蔓延，直直的袭来，男人的脸隐匿在阴影之中，看不透表情。
4
“小先生，帮我算算官场可好？。”
“直如朱丝绳，清如玉壶冰。”
“何意。”
“您的品行如果像红色的丝绳一般正直，玉壶冰一样高洁清廉，官途怕是一定会一帆风顺。”
“那，帮我算算你我之间的姻缘吧。有言道，官场顺利的人，姻缘一定也会径行直遂。”
“这位爷，你若是觉得在下算的不准，另找家便是，何必再调弄在下。”
“我是认真的，小师父。”
于洱轻轻叹气，回过思绪，他依稀记得，那还是两年前的一天。
“我们之间，本就是你一厢情愿。”他往后退开一步，拉大两人间的距离。
“一厢情愿吗？”叶夜的表情阴晴不定，盯着于洱看。
后者仍是面无表情，就像叶子落在水面，掀不起任何波澜。
“也罢，怪我纠缠太久。”叶夜自嘲地笑了下，准备转身离去。
“等等。”他的袖子突然被人拉住。
“一起喝杯酒，叙叙旧。”
5
没有半分犹豫，叶夜直接答应下来。
他咧咧嘴，把一杯烈酒灌入口中。
酒肉入肠，心中所思之人相伴，难免醉的快。
果然，不到半个时辰，他就醉倒在桌上，毫无往常的风雅潇洒。
于洱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他的醉话，轻轻的上前抱住他。
之后顺手将他腰上的玉佩摘掉，塞入怀中。
6
“于先生。”中年男人冲来人抱拳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于洱厌恶的看着男人。
“于先生这不是明知故问？您马上就要升官发财了，小的只不过是提前做个照应。”
“公公您还是免了吧，于某受不起。”
“怎么会，您再谦虚，也得比那个断袖之癖好，是吧，于先生。”
“……够了，不要再说了。你要的东西在这。”于洱面无表情的丢向中年男子一个物什，正是那枚玉佩。
“多谢于先生配合，那李某人就先行告退了。”他笑的很不真实，就像是已经习惯这个表情，无论怎样，都是这个完美到挑不出刺的笑容。
“医者，难自医啊……”
酒馆中的男人侧了个头，口中梦呓着，继续昏睡下去。
7
“你……要走了？”叶夜望着背上书箱的于洱，犹豫着开口。
于洱朝他笑笑:“喝酒只是离别酒而已，以后找个好姑娘吧。我配不上你。”语罢，他转身欲走。
“小师父，留步。”
于洱心里咯噔一下，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？
“怎么？”他强装镇定，回头僵着笑脸。
叶夜上前，把他的书箱扣好。
“没事了，慢走。小师父。”他好看的眸子里蒙着一层雾，低垂着，睫毛上好像也沾着水珠。
“……叶御医，您也保重。”于洱心中有什么在告诫他，又有什么在狠狠的触动，他只能拼命的勒紧忍住。
他转身就走，他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。
于洱，你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。感情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。
8
“于洱啊，你可不要像爹一样，一辈子就是个穷算命的。你要好好读书啊，长大做个医者。”
于洱的爹总是这么告诫儿子。
他的娘亲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自己和爹，在于洱的记忆里，女人是个动不动就摔碗的泼妇。
然后，大概是嫌弃父子两人，改嫁了。
爹还总是骗他说，娘是回老家给自己带吃食了。
于洱心里跟个明镜似的，他知道一切，但他不说。
他想让父亲竭力维持的美好假象不被打破。
年幼的他无助的坐在地上，望着爹被一群人蜂拥般的打倒在地，只能放声哭嚎。
他不明白父亲做错了什么。
那天起，爹就下不来床了，痴痴傻傻的总是流着口水。
“真可怜啊那孩子。”
“听说是他爹，给财主家孩子算命，结果呢，谁知道那刚出生的孩子这么娇弱，当天晚上就折了命。财主气不过啊，叫人把他打了一顿。”
“算了算了，别多管闲事了……”
都是……因为钱……
“我看那姓叶的老是缠着你，八成是对你有意思。”
“这位先生，不算命可以不要拦着小生的路吗？”
“你不是想要钱吗？只要你照我说的办，这钱和官职，都是你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说你摆这么个小摊有什么意思，能赚几个钱？怕是还会得罪了人。”
“……你说，我该怎么办。”
眼前的人对着于洱轻声说了几句话。
于洱无声的咧咧嘴，笑了。
原来，这世上最不值钱的，就是感情啊。
9
“叶夜，你还有何话可说。”皇上高高的坐在龙椅上，喝道。
“谋反？皇兄，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，就因为一个公公挑唆几句，就有谋反之名？”叶夜站在宫殿中央，毫无惧色，反而发问。
“那日刺客来袭，身上掉下的正是你的玉佩。佩戴此玉佩之人，唯独有你，你可还有何话说？”
“实不相瞒，我的玉佩出城回来就丢了，怕是有人恶意栽赃，盗走此物罢了。”
皇上沉默，毕竟眼前的这位好歹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，胡乱审判怕是会引起不公。
而且，他也是自己手足同好的好友兼兄弟，以上的严词厉喝不过是做戏给这帮大臣看。
望着皇上一脸犹豫的墨阳，公公攥紧手中的浮尘，手指关节因用力发白。
正在此时，门外传来一声呼号。
“报——”是个上前来报的侍卫。
“何事？”
“我们在那相士的书箱里发现了这封信。”
侍卫上前，递给公公一封信，公公则捧着信，送到皇上面前。
皇上打开信，读着读着，脸色大变。他声音有些颤抖:“传那算命相士……”
于洱低着头，慢慢走进宫殿，走到叶夜身旁，未曾看他一眼。
“这封……谋反信……可是他亲手所写。”
“是，草民假意与他饮酒后，在他身上所发现。”
于洱的声音淡淡地，不带感情。
“皇上如果不信……小的可以参照字迹……”公公赶忙向前道。
“不必了，这是他的字迹，朕认得。”皇上把信放置一旁。“叶夜，你是朕的皇兄啊，为何……”
“皇上不必多言，证据不是摆着吗？被发现了，我也不再隐瞒了。”叶夜的声调仍带着轻快，仿佛他不是在被判有罪，而是在青楼里逛了一圈一样快活。
“……押下去……朕累了，都下去吧。”皇上瘫坐在龙椅上，他从未如此疲惫。
10
“你这是何苦。”皇上遣退随身的侍卫，隔着牢门望着狼狈不堪的男子。
“皇兄可知红豆？”男子虽狼狈，一双却仍透露出明亮，他自顾自的说了下去。
“传说红豆是妇人相思后，哭泣的血水化成。就算她哭成那样，她的丈夫还是没能回来。所以红豆本身，并没有思念的作用，只不过是后人强加上去的。”
“你这是何意？”
“我从小就喜钻研医术，只不过……”他叹了口气:“医者……难自医。”
“所以你就这么喜欢那个算命的？假装只是个御医接近他，然后又让他拿走你的玉佩，你竟然还帮他伪造了一封谋反信？”
男子的眼神黯淡下去:“我又何曾不知道，他对我是何感情……”
11
“相士大人，叶王的判决下来了。怕是……这辈子都要呆在牢里了。不过也算轻的了，谋反之罪啊，哪个不是砍头。”
于洱身边的书童向他传达今日的消息
少年却没接话，他仰起头，看着天空。
“下雨了啊……”少年喃喃自语。
雨落在地面上，错杂有序的溅出声音。热闹的不得了，但却也孤独的更上一层。
心里像是空了一块，不知道该拿什么缝补。
罢了，不去想他。
少年起身待走时，才发现自己的衣袖已经湿透。
他闭上双眼。
这次……还会有人叫他小师父吗？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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